那老妇人离开了，留下了一张老式大床。床板的左边已经塌陷了，右边轻微往左边倾斜着。

 

大床陪伴他和她很多年了，如同她陪伴着他。

 

 

上世纪三零年代的一次偶然邂逅，憨壮高大的他是个下层军官。抗日的烽烟中，他如此勇敢，可是面对小家碧玉的她却如此怯弱。最大胆的一句，就是：愿意跟着我吗？

 

没有回答，不过默默的点头。一跟，就一辈子了。

 

跟着他，待在大后方，却心悬战场。他一直没有回家，直至战事结束。至于原因，一直到一九四五年后才揭晓：抗日要不怕死的，看到她，就不想死了。

 

跟着他，解甲归田。如沧海中的一粟，随人潮漂往海峡那边的岛。

 

跟着他，路过家乡的时候，停下脚步，并一直停了下来。

 

跟着他，在特殊的岁月里，被揪上街，挨批斗被责难。风雨飘摇里，他好似被榨干了，瘦骨嶙峋。她一直跟着他，好似风中相互依偎的两根草……

 

她，一直跟着他。

 

 

跟着他到晚年，有了张大床。

 

他睡左边，她睡右边。有时还是会梦魇，如那年的战场、如那年的街巷。但，她终于放心了，因为有他。

 

一天晚上，他睡的那边，床板塌了。他嗔怪道：别怪我，都是你把我养得那么胖。

 

又有一天晚上，她的天塌了。因为，他走了。

 

后来，她就从床的右边挪到左边。睡在他原来睡的地方，哪怕那里的床板是塌陷的。她说：这样躺着，靠他近些……

 

再后来，那老妇人离开了，留下了一张老式大床。